菘萩

【戬独】山上雨

人物ooc预警

　　接《白鹭》世界观

　　

　　那是杨戬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的雨。

　　幼年的生活太美好太短暂，而那天的变故又来得太突然。以致于回忆起过去，便只有浮光掠影式的美好记忆——是只言片语的碎屑，没头没尾，只记得那时大抵是快乐的，天是没有道理的明朗。

　　除此之外便是刻骨铭心的尖锐的光，父亲母亲和大哥最后的话像是烙铁，狠狠地烫在记忆中，自那之后天是什么样云是什么样树是什么样草是什么样，全化作记忆影像中最边缘的暗影——存在，但根本看不清，全是一个样。

　　只是大概记得似是风雨雷电、霜雪雾云一律俱全，掌管这块儿的神仙也算兢兢业业。

　　再然后便是灌江口短暂的闲和上天后数百年的官。

　　天上的真君神殿是数年如一日苍凉的暗与寒，人间的风雨不过是文书上几笔单薄的字，杨戬心中存着一柄“什么叫风调雨顺”的标杆，但真说起对人间的风雨的了解，还是近乎纸上谈兵的苍白。是所谓风雨不是风雨，仅仅是让凡人生活得好的一个工具、一个方法，一个几乎在杨戬思维中刻下定式的思维，他却从未想过要去深入思考。

　　至于那灌江口游猎的数年，也不过是些与兄弟间的仙家游戏。对于仙家而言，他们游的是整个川蜀，他们猎的是翻天恶妖，他们庇的是天下万民，风雨甚至吹不动那一片衣袂，他们也记不住任一苍生的样貌。

　　

　　直到那一天。

　　那是他假死昆仑山下，隐居山林之后的一天。

　　天边的云是一层层如墨染的加深，它们一层层地堆积，将整个天空刷出密不透风的灰白。

　　这时的山间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凝窒，杨戬信步步出他的小屋，屋旁的竹林宛如定在了那里，连一片叶尖也不曾颤动。

　　哮天犬呜呜地去拱他的手，杨戬看见有人从他的竹林里穿过——那是山下的人家，挑着两个空空的咣当作响的水桶，衣服只有半截在身上。

　　“啊，杨公子啊——”

　　来人拉长了声音招呼着，“估摸着快要下雨了——”

　　“这感情好嘞——”他快乐地搭话，“晒了这么些天了，下了凉快，下了凉快哟——”

　　“是啊。”

　　杨戬摸着狗儿应道。

　　“刚巧我才浇了几个耐水的——”

　　“那真不错。”

　　“是啊，杨公子，你这会可以在外面站站，要起风啰——”

　　那人拖着长长的音，已经往山下面去了。但他长长的尾音还遗留在竹林里，长长得窜着，好像真的引出了风来——

　　杨戬抬头，见天那边风起，风呼啸着刮过竹林，天边暗云翻涌，比山更高，比山更黑，像一堵厚厚的巨大的墙，铺天盖地地压下来——

　　竹林被风吹弯一片，好像真被那云的天壁给压了一般，竹叶扑瑟瑟地抖。

　　这实在很像他当年带兵去压三妹的那一天。

　　杨戬想。

　　当时三妹看见的，也是这么巨大的云吗？当时三妹感受到的，也是这么强烈的风吗？当时三妹会以为，这是一场期待的大雨，还是会立马想到云上站着数万的天兵？

　　可是今天这比山更重的云上什么也没有，就只有单纯的、被人期盼的欲来的风雨。

　　这风夹着雨汽吹得又猛又凉，这云也呼啸着——

　　雨就这样，扫了过来！

　　竟有了几分当年弱水下界的气势！

　　这便是人间的雨么？这便是那日日经他批写所下达出的成果么？

　　这便是，苍生的人间么？

　　

　　风在呼啸，雨在呼啸，竹林在呼啸，这一整座山也在呼啸。

　　山间的小屋几乎要被翻滚的流动的云气所淹没，白色的水雾夹杂着凉气卷过这一人一狗，哮天犬也呜呜咽咽地咬住了杨戬的袖口。

　　透过这一片雪白的云雾，杨戬看见山下有鸡在跳狗在叫，还有大鹅扇着翅膀快乐地跑，雨水近乎是倾泄般地流入水田，那先前下山的人扔了扁担，去撵那乱跑的鸡回家。

　　浓郁的清香的水汽将杨戬包裹，他恍恍惚惚抬头再望天边，天边已出现了一小片“天窗”——

　　那深黑的云裂开一小片蓝天，周围还镶了金边。

　　

　　他忽地想起那天有个农家少女，笑意吟吟地对他说：“杨公子就好像天上的神仙来到了人间。”

　　

　　啊，他仍看着那一小片天光，蓝得看不到一点杂质，也看不见那三十三重天。

　　于是，他偷偷对自己说——

　　欢迎来到人间。